在孤独中行走:《一个人的朝圣》
荣格说:“孤独,并不是身边没有人,而是那些对你来说重要的事物,没有人能够理解。” “人一生的使命,就是走向自性,实现个体化。” 在荣格看来,孤独和痛苦并不是失败,而是灵魂提醒我们:你还没有遇见完整的自己。荣格的话让我想起了乔伊斯的小说《一个人的朝圣》。
小说的主人公哈罗德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英国退休老人。那天早晨,他像往常一样,在沉默的餐桌上喝完茶,走出家门。他原本只是想把一封回信寄出去。收信人是昔日的同事与朋友奎妮·亨尼西。她在信中告诉哈罗德,自己身患癌症,正躺在临终关怀医院里等待死亡。信很短,只是一个简洁的告别。哈罗德也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。可是,当他走到邮筒前,却突然觉得手里的信怎么也投不进去。他忽然听见了灵魂的声音:只要自己不停地走完这六百英里,奎妮就会好起来,听他表达迟到的感谢。
从这一刻起,哈罗德的人生开始改变。他穿过田野与城镇,遇见形形色色的人,每一步都像是在脱去社会的面具,靠近那个真实而脆弱的自我。
哈罗德的人生原本仿佛凝固在郊区小镇的空气里,没有波澜,没有色彩,只有日复一日的琐碎。外界的期待为他规定了身份:一个体面的退休老人。每天,他与妻子莫琳在同一屋檐下生活,却几乎不再交流。餐桌成了冷清的场所,夫妻关系仿佛冻结的河流。
奎妮曾是哈罗德的同事,一个寡言却温柔的女人。社恐的哈罗德在人群中总是笨拙、不善言辞,而奎妮能给予他罕见的理解和支持。后来,因为一场意外,奎妮选择为哈罗德承担责任,默默离开岗位。那一刻,哈罗德心中埋下了愧疚,却始终没有勇气开口表达谢意和歉意。
哈罗德想起了儿子大卫。那个聪明敏感却始终孤僻的孩子,曾渴望父亲的认可,却一次次失望。作为父亲,他笨拙而沉默,常常在最需要表达时退缩。父子关系长期紧张、疏远。最终,大卫选择了自杀——这是哈罗德一生中最沉重的阴影。直到失去儿子,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缺席与冷漠是多么沉重。他从未能真正伸手拯救自己的孩子,后悔和愧疚反复折磨着他,也让他和莫琳的关系陷入了冰点。
在路上,哈罗德不断被往事追逐。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突然离家出走,酗酒父亲把生活的不如意都撒在他身上。没有人教他怎样去爱去表达,他从小就学会了把委屈和痛苦咽进肚子里。他想起儿子小时候的笑声,想起自己不知道如何和儿子亲近,在儿子患上抑郁症时逃避,在接到儿子求救信号时的退缩。他的朝圣不仅是为了见奎妮,更是一次对儿子的迟来对话。回忆让他痛苦,却也迫使他直面那些未完成的事。失去了,却来不及道歉;想弥补,却再也无法弥补。行走成了一种忏悔,每一步都像触及灵魂深处最痛的伤疤。
旅途中,他的脚一步步磨出血泡。他遇到陌生人,有人递给他一杯水,鼓励他继续走下去;有人陪他同行几英里,与他分享各自的故事;甚至一度出现了一群追随者,把他的旅程当作信仰,但很快消散。陪伴总是短暂的,孤独终将回归。真正的同行者,始终是他内心的声音——那个长期被压抑、被外界角色埋葬的自我。
当哈罗德终于走到奎妮面前时,没有奇迹发生。奎妮依旧虚弱,死亡不可逆转。可是,经过这一路的行走,哈罗德已不再是出发时的自己。他握着她的手,说出自己一路的经历,说出自己的感谢。荣格说,人必须从外界强加的面具中走出来,才能触碰到灵魂的真实,完成个体化。哈罗德的行走,成为他与灵魂相遇的方式。他并不是在寻找奎妮,而是在寻找自己。在路途的汗水与回忆里,他逐渐与过去的自己、与儿子的幽灵、与妻子的冷漠达成了某种和解。他未能弥补一切,却学会了承受、承认与理解,这已经是最接近救赎的方式。
孤独不是例外,它不会被彻底消灭,而是人生的常态。在婚姻中,我们可能比独身时更孤单;在回忆里,我们背负着未完成的告别;在路途中,我们渴望陪伴,却注定要独自承担大部分路程。有的人像哈罗德,被困在“好父母、好员工、好伴侣”的角色里,却在某个契机里突然发现不再知道自己是谁。有的人看似朋友众多、生活丰富,但心中最重要的事却从未有人听见。风吹过田野抚过独行的旅人,仿佛灵魂在呼吸;人群的笑声里夹杂着叹息,像是心底无法安放的声音。即便不是行走的朝圣者,我们也常常是喧嚣里的孤独者。智慧的荣格提醒我们:唯有直面孤独,听见灵魂的低语,放下面具,敢于在孤独中与自己相遇,人才能逐渐走向“个体化”的完整。而当我们愿意迈出这一步时,就已经踏上了那条通往真实与完整的道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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